亡人逸事人物赏析

在人们的印象里,孙犁的小说总是有点“散”,有点“淡”,往往呈现出散文化的倾向。可换个角度看,孙犁的散文则时时闪现出类似小说的笔法。《亡人逸事》中的细节描写就是这样。孙犁不像一般散文作者那样老是把细节嵌入“我”的叙述流程内,使其弱化为整个事件的附属部分,而是运用小说家的笔法将一个个细节从事件陈述中独立出来,扩展为一个个生动可感的情境,令读者如临其境。

这种细节处理法给《亡人逸事》的叙事风貌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如果说朱自清的《给亡妇》、陆蠡的《给亡妻》、巴金的《怀念萧珊》诸文是用情惑覆盖细节的话,那么孙犁的《亡人逸事》可算是以细节凝摄情感了。从表达效果看,孙犁对亡妻的情感显得比其他人更加蕴藉、更加深沉、更加隽永。多年以后,孙犁的女儿孙晓玲又以另一种笔法写了一篇长文——《摇曳秋风遗念长》,来回忆父母的夫妻生活。由于所指对象相同,所涉细节相似,若以孙晓玲之文为参照样本,我们或许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出《亡人逸事》在细节处理上的独到之处。

譬如,关于孙犁夫妇“雨天结缘”的故事,孙晓玲是这样叙述的:

据说,我姥爷是一个热心公益、挺能张罗事的农民。在一个闷热的雨天,他坐在西黄城自家梢门洞乘凉,恰巧遇上前来避雨的两位媒人,她们正为东辽城孙墨池的儿子孙振海(即孙犁)保媒说亲,偏偏说的那位崔姓姑娘条件不太理想,恐怕是难以说成。她们对父亲的一番介绍,倒让我姥爷动了心,两位媒人知道王家二姑娘品貌超群、心灵手巧、楚楚动人,又是“女大三抱金砖”,想来是配得上的了,便马上改换目标,竭力撮合。我姥爷打心眼儿里喜欢读书人,便拜托两位媒人再仔细打听打听。不久,我姥爷下地干活,正巧碰上我爷爷,老哥俩儿一拍即合:“干脆咱们就做亲家吧!”

用孙犁的话说,这种叙述方式“不是表现一个人,不是叫读者直接面对着书里的人物,亲眼看见他们如何如何,而是一种低级技术的报告,由作者向读者宣布了这么一件事”。也就是说,孙晓玲只是以一个他者的身份向我们交代了她父母缘定雨天的来龙去脉,仅着眼于“事”,而非‘人’。虽然整个叙述流程内也出现了不少细节(如巧遇媒人、说亲难成、改换目标、姥爷动心等),但这些细节都被当做螺丝钉拧进了“一般过去时”的陈述中,几乎与事件本身同一了。这样一来,细节所固有的刻画人物、营造氛围的功能就被大大削弱了,读者只见支配细节的各类人称,却不见人称背后行动主体的微妙、独特、丰富的心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