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那可曾是一个烟花巷啊
夜走八大胡同这天晚上,我竟然去了八大胡同,遇见了我所没有曾想到的。那可曾是一个烟花巷啊,午夜我只身行走在那里,惊悚、惊讶、又惊喜。许多事情说不清楚。我去北京,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邀请我去讲学,安排在“远东饭店”。去驻地之前,我去北京大学参加了朋友的聚会。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朋友的驾驶员送我。我北京虽然常去,不过我不熟,从不知道这条路、那条路的,我闭眼养神。刚闭上眼,驾驶员说,你路熟悉吧?我昨天刚来。我睁开眼,问:从哪里来?他答道:广西?竟比我还陌生。一路上一会儿问我:这条路对不对?转了一个弯,马上又问我:我刚才踩了线了,会不会扣分?直觉告诉我,今晚麻烦了。北京的路,一个疏忽,错过了路口,要重新回去,非得再绕好大的弯。“远东饭店”在铁树斜街与韩家胡同附近。依赖导航,进入了一条小巷,窄,两边停满汽车,导航一路前引,车子一路小心翼翼。驾驶员一再问我,开得过去?还是开不过去?弯弯曲曲,如进入了迷魂阵。导航显示:目的地到了,就在此地。哪里有远东饭店?有时导航真不可信。两边民居,密密麻麻,一个简易的小棚子或小小栅栏,一个接着一个。停汽车、停自行车、停助动车,有空间的的地方,都被各种这样的车子塞满。哪里有远东饭店?车子只能向前开,沿着小巷子朝前开。昏暗的灯光照着路面,斑驳的影子写满疑惑。接近午夜,小巷子里没有人的踪影。车子还能前行吗?前面是哪里?眼看车子开不过去了,停下,我下车。扶着路边的的自行车、助动车,倾斜到一边,让车见缝插针般挪过。这里过了,那里又过不去了。我又跑到那边,一手扶着这辆自行车,一手扶着那辆助动车,按住不动,让车险危危地通过。我从没有遇到这样的场面,况且是在北京。北京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真不可思议!我一路心中埋冤,一路心虚。万一找不到地方怎么办?万一小巷尽头是死路怎么办?万一遇到一个歹徒,顿生歹意怎么办?假如迎面开来一辆汽车又怎么办?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尤其室外,尤其还在没有阳光只有月光的室外。此刻,月光如在地上,如一层严霜,可是这时我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冷。(八大胡同一角)终于,车子开到一个丁字路口。有一家杂货小店灯还亮着,坐着一位老妇人。上前询问,才知道我们走错了,前面一条小巷岔口,本该拐进去,却没有拐进去。老妇人说,前面转几个弯就是大路,转出去吧。转出去,怎么能去远东饭店呢?回答道:再转回到前面去,重新进巷子。于是,我对驾驶员说,你快走吧,回家吧。我不用你送了,我一个人往回走就行。我一个人拖着拉杆箱,再一次钻进了暗黑的胡同。我大胆走进去,只有自己的影子随自己移动。万籁皆静,只听得见自己脚步一步一步踩踏路面的声音,还有的就是自己拖动拉杆箱的声音。胡同两边都是斑驳墙提,窗户紧闭,没有一扇有亮光。家家户户的大门,有的关闭,有的半开,有的全开。望进去,都是影子,大杂院的影子,乱盖乱搭的影子,黑黝黝地就怕突然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如此这般行走,边走还边打量门牌,终于前面有亮光了,远东饭店正在小巷深处。进去,总台上的人也睡觉了,喊出来办理了入住手续。在如此繁华的京城,我经历了的午夜。有点悚然,不可思议,培训班的组织者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偏僻之地?百思不得其解。(八大胡同一角)第二天清晨,当小巷还没有完全苏醒的时候,我从饭店再一次踏入胡同的时候,我惊讶极了。这不是真正的北京老胡同吗?虽然凌乱,就像二、三十年前我居住在苏州小巷子的景象,老房子、老院子、老门、老窗,凌乱得就像我们当年那样,原汁原味,不远几步就是一处公厕,估计家家户户仍在使用“马桶”之物。我是一个有怀旧情绪的人,我对老旧之物格外有感觉。思古之幽幽,真是美妙的审美享受。走进早点铺,热腾腾的,桌子上、空气中都是热气。北方室外苍凉、寒冷,室内温暖如春,生命盎然。南方的冬天,里外一致,外面多少温度,里面也是多少温度——做人这是不是这样?当我再一次在百度地图上查找我所在方位时候,又一次吃惊了,“小凤仙故居”竟然就在不远处。我必须在胡同里还冷静的时辰,去看一看。(小凤仙与蔡锷发生故事的院子)陕西巷子,几步到了。那不是我昨晚穿过的丁字巷子吗?走进去,再走进去,一扇红色的木门,也不起眼。找不到任何小凤仙故居字样标记,只是在门框上方左角上钉了一块小木牌“云吉班旧址”。门内一位男子出来说,这是民居,不能随便进去。我说是不是就是小凤仙旧居,他看看我,不耐烦的说:是。我往回走。左顾右顾,一步三回头,竟然有点失落。(小凤仙与蔡锷发生故事的院子)如何能不让我补做功课?原来这里就是“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是指陕西巷子周边八条街,推而广之,老北京把这一带都叫做八大胡同。原来我闯进了八大胡同,原来就是当年的红灯区,原来这里曾散布着上百家妓院,原来以讹传讹说陈独秀晚上从北大溜出来逛窑子的地方,原来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蔡锷是一个护国神,袁世凯盗国做皇帝,只忌讳他。蔡锷麻痹袁世凯,钻进了陕西巷子,钻进了云吉班,钻进了小凤仙的屋子。可两人有了真感情,且迷惑了袁世凯,在小凤仙的掩护下,蔡锷逃脱出北京,转道到了云南,他毅然起兵,组成护国军,成为护国大将军,北上讨伐袁世凯。在讨伐之中,袁世凯一命呜呼。可是,接着蔡锷自己也因病去世,那年只有三十四岁。在蔡锷的追悼会上,小凤仙送上“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千秋”的挽联后,便悄然离开,离开了八大胡同,从此隐姓埋名,直至终老,如此有情有义有故事的地方。去年我去邵阳出差,公事完毕,专程去了蔡锷故居。一幢连五间正房和一幢连三间的偏屋平面,院子前面还保存着蔡家祖辈、父辈的坟山。我去的时候,当地正在大兴土木,开辟为设施先进、完备的旅游景点。两相对照,云吉班旧址与蔡锷祖屋故居,如此天壤之别的处置,谁是谁非?许多故事,藏于人们遗忘之中。当年的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如今已经成为没有几个人能够偶尔的遐想。谁知道云吉班旧址是什么旧事?我即在微信上贴出照片,并发问,竟然没有几个人知道。蔡锷、小凤仙,曾日日行走于此,出入于此,居住于此,如今安在?(八大胡同一角)八大胡同之遇,于我而言,是奇遇?还是偶遇?真实的胡同、活着的胡同、有着原住民的胡同,是历史的胡同、现实的胡同,也是未来的胡同。大都市里的世俗画卷,不仅仅具有收藏价值。有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处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一言难尽,惊讶只能隐藏于内心,于此见到所愿意见到的,都是缘。于八大胡同站立片刻,北方冬之萧飒,却是潇潇洒洒。2017年12月15日,于石湖(于八大胡同站立片刻,北方冬之萧飒,却是潇潇洒洒。)